3.4   决心去背“十字架”

1981年夏天，到了新单位以后，我还是住在学校，虽然还没有稳定的宿舍。

一天，去地区农业局拜访老范夫妇。老范夫妇是我在水稻站打工认识的老乡，后来他们调到农业局，他们一直对我很关心。老范的夫人姓赵，我叫她“四嫂子”，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士。四嫂子了解我的情况，对我说：“真不行，该离就离吧。”她夫妇都了解我的经历，理解我的心事，老范之前也对我说过不能一起过就干脆离了吧。现在，我觉得他那是给我提示，他是很明智的。这也帮助我下了决心。

母亲、姐姐和哥哥也知道我这几年受的委屈，他们也理解我。曾经力促这件婚事的二哥，也早就被她的作为唤醒了。他来学校找我，问我：“你到底打算怎么办？”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我年龄大了，是和还是分，需要快点做决断了。我没有回答，但是心里却掀起波澜。我想开始新生，可是我知道这会很难。

其实，这时候，村里已经传说她和丧偶的邻居吊斜眼有染了，吊斜需要女人，而我长期不在家，他就以帮她干活为由靠上她。但是，她不会主动提出离婚的。也许我当时应该等一等，等他们急了再说。

我当时同意和这样一个女人结合，真是昏了头啊！或许这是上帝对我的又一次考验；或许，我命中该受这女人的折磨，因此不能避免。可是，现在上帝让我觉醒了，我还不应该重新出发吗？我还能再继续遭受折磨吗？可是，如果我真的走那条路，我能承受得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吗？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孩子，离婚肯定会对孩子的心理造成阴影，对无辜的孩子伤害很大。可是，继续这个名存实亡的婚姻，对孩子没有心理伤害吗？她基本不会养孩子，从孩子很小，就是母亲帮助她。孩子会吃饭以后，很多情况下，更都是靠母亲喂养。孩子喜欢喝米饭，可是她懒得烧火做饭，孩子总是跟着母亲吃。教育孩子，那更是天方夜谭了！她自己根本就没接受过任何形式的教育，孩子能跟她学什么呢？学她撒谎骂人？继续下去，孩子能得到良好的教育吗？在一个充满纷争和打闹的家庭里，孩子能健康成长吗？继续下去，不仅我的这辈子完了，对她、对孩子不也是一种折磨吗？她任何事情都不会和我同步，她的一辈子会是幸福的吗？她需要的是一个没有文化、没有思想、没有知识，对她俯首帖耳的奴仆啊！

有人说：“人与人之间，若灵魂不能共振，交流不能同频，仅仅只是浅浅的遇见，终究会成为陌路，各自天涯。”我与她，岂止是灵魂不能共振，而是背道而驰的车子！

经过翻江倒海般的思考，度过N个苦思冥想的长夜，我终于下定决心去背“不道德”的“十字架”、改正这个付出了巨大代价的错误。改正这个错误，还要付出更大的、甚至几乎难以承受的代价！我明白提出离婚，将意味着什么！虽然“婚姻自由”喊了几十年了，虽然说“婚姻自由包括结婚自由和离婚自由”，但是，那个时代，在社会上，离婚就是道德败坏的代词，“离过婚”比“做过贼”还难听，听说某人离婚了，大家都要另眼看他/她，甚至订了婚退婚都会被耻笑。更重要的是，我现在是从农村出来的大学毕业生，是吃皇粮的教师，我“婚姻自由”的权利就更要大打折扣！我提出离婚，人们连想都不用想，就会认定我“变心了、喜新厌旧”，即使她已经和别的男人有染了！没人关心我们之前的关系怎么样，没有人关心这婚姻给我们带来的折磨，没有人在乎我们事实上已经分居六、七年了，没有人在乎我们的婚姻实际上早已死亡，只剩下一张虚伪的证件！更何况，有很多人本来就对我的才干和走出农门眼红又嫉妒，恨不得我被开除回家和他们平等才好呢！

我曾经当过当地的“名人”——因为我推着捡粪车考上大学。那次出名，得到的是佩服和赞扬，被当做励志的典型。这一次，我大概率还会出名，是因为我作为一个“人民”教师，竟敢提出离婚，这次出名，我也许会臭名远扬，会被当做一个反面教材——“当代陈世美”——古老的秦香莲和陈世美的故事流传太广泛了，“陈世美”的桂冠随时会被扣到敢于和配偶分手的人的头上！我将会得到对方的痛骂和无数人的唾沫以及人们饭后茶余的谈资，甚至要冒着丢掉血汗换来的饭碗的风险——那时候，单位什么事都管，会直接干预家务事。而事实上，后来发生的事，远远超出我的预料！

7月22日，5点就起床，洗漱后步行回老家，和母亲、哥哥商量这件事。离家越近，越感到uneasy，村民们似乎都用异样的眼光审视着我。My God！

她大概早就意识到我们要决裂了（她也应该意识到，她清楚自己所做过的一切），而且可能已经四处散布消息了。回到村里，我感觉村里的空气凝固了，似乎背后总有眼睛盯着我，到处都有人对我指指点点。连过去不认识的人，现在很远就和我打招呼，甚至想和我谈谈，那么“关心”我啊！有些人，本来就嫉妒我，现在则借机煽风点火：“他烧包。告他回家捡大粪！”连那些一贯偷鸡摸狗的、乱搞破鞋的、地痞流氓们，也会神气地指责我！

在学校里，我也不愿意出去，怕遇见老师们，怕他们的关心——虽然来这儿不久，有的人，特别是女教职工，就私下传言、叨咕我了，也可能我自己比较敏感。

可以欣慰的是，母亲和哥哥、姐姐们都支持和理解我的决定，因为他们了解the woman是什么样的人，母亲更是亲身承受着她的摧残。但是，母亲和姐姐又觉得宗教不支持离婚、离婚对孩子不好。

回过头来看看，我这个决定是正确的。但也可能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——或许有代价小一点的方案。

起草完离婚起诉书以后，我又反复修改——删减和补充。手头可以参考的法律书籍极少，我研究了《婚姻法》和一些离婚的案例，知道离婚的条件是“感情确实破裂”，我要用事实来说明我们确实“感情破裂”（本来就没有任何感情！）、缺乏婚姻基础、离婚的理由十分充分。最后，我认真、公正地抄写了一遍，16开的纸，密密麻麻十几页！

抄写完之后，拿着去给一个在检察院工作的亲戚自勤哥看。我想公检法是一家，他在检察院工作，应该懂这些，就让他帮忙参谋一下。他觉得我的理由充分。

决定在起诉之前先和她谈谈，争取自愿达成协议，虽然知道这应该没有可能。7月30日，下定决心和她谈谈，先把话说明白。又担心和她说将会很难，她什么都不懂，会胡搅蛮缠，我心里直打鼓，开口告诉她也需要勇气，这比当年开口喊“卖豆腐”还要难得多啊！以前，她早就多次说：“我看你比包黑铡陈世美还厉害”、“你比秦香莲还厉害”——她大概分不清陈世美和陈香莲，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细节，但也半懂不懂的引用了！现在，要是摊牌了，不知道她会怎么发疯呢！

“心事浩茫连广宇”。晚饭后，我自己出去逛，以减轻心理压力。为了避免遇见熟人，出了大门就向南走，过了马路，就是农田。前边小石闸上，坐着一对年轻人，他们在窃窃私语，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。我从他们旁边经过，继续向前，在一棵杨树下停住，站了一会，心里盘算着明天怎样告诉她我的决定。突然，我发现同一个教研组的教师老章和另一个老师在后边。为了不见他们，就继续向前走。走了一会儿，回头看看，他们还在后边走。我再继续走，走到城南的三里庄了，才发现他们转身回去了。我也转身，放慢脚步，慢慢走回去。心里千头万绪，比乱麻还乱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