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讲述人:郑淑先,时间:2019年8月9日)
(引言:过去一直说,自从打倒地主阶级,贫下中农获得liberation,翻身做主人,过上了好日子。事实怎样呢?为此,我特意访问了一些贫下中农的后代,听他们讲“翻身做主人”之后的日子。上一篇主人公白汗是地道贫农的儿子,他大哥还当过贫下中农协会的委员呢!本篇是我采访的另一个贫农后代,叫郑淑先,外号叫“郑大仙”,小名不尔。大仙老家在后街中央靠近南汪的一个小胡同里,我只记得他小时候没有父亲,只和母亲一起过日子,他母亲腰弓得很厉害,弱不禁风,说话都少气无力。遇见郑大仙,是在村边九州超市附近的马路旁。作为失地农民,70多岁的大仙每天开着电动三轮,在这儿等拉客,每天挣个三、五十元,贴补家用。通过这次采访,才知道他父亲是死于吃食堂时期。以下内容根据录音整理。)
俺爹是1960年死的,那时候,我才11岁。俺爹有病,我太小,不能干活,俺娘有痨病,弓着腰,又小脚,也不能干重活,生产队就不给饭吃。俺爹连病带饿,硬硬地饿死了。俺二大爷,就是淑干他爹,也是那年死的。那时候,洋槐树叶都成了好东西了。春天的南瓜叶,夏天的茄子叶,秋后的蒜辫子(大蒜收获后的干茎),都吃了。杨树叶是好东西。我跟着淑分、淑章、淑良这伙人去河西树林捋杨树叶。这些人年龄都比我大,个子高,他们就捋高的地方的,那些要好一些。我够不到,只好捋些孬的。
俺爹得病的时候,饿得躺下不能动。就找了巩村的宋医生给看了看。宋医生给开了几副中药,俺娘叫我进城去二姐家借钱抓药。拿这付药才几毛钱,可是家里也没有啊,都是俺二姐给的。我到了二姐家,二姐给了钱,我就拿着,到了南门里那个药铺里抓药。抓药很快的,但是我拿着药没有立即回家,因为肚子里饿啊,去找东西吃。我就到周围的饭店里看了看,想捡点吃的。可是,饭店里吃饭的人很少,走了几个饭店,也没见到桌子上有剩的东西。后来,在一个饭店的桌子上,看到有人吃剩下的半个蒜瓣,有一多半吧,就是一头蒜当中的一个蒜瓣的一大半。我就伸手抓起来,好好攥着拿着走了。我又累又饿,走了很久才回到家里。这时候,已经是下午了。
回到家,家里弄的野菜什么的,也没有豆子,挖了点稠的给俺爹,因为他有病啊,俺就喝稀的。没有下饭菜,我就把从城里捡来的那大半个蒜瓣掏出来,说“大大,还有一半蒜,你要吧?”爹说“俺的娘啊,可了不得了!”爹拿过蒜瓣,放在嘴里咬了一点,就舍不得吃了。这大半个蒜瓣——三分之二的蒜瓣,俺爹当成了山珍海味,吃了三顿。寻思寻思,唉!
俺爹死了以后,俺娘俩受的那个罪啊!到了后期,因为很多人得了水肿病,政府给每个人下发了一斤半大豆,俺娘俩应该得3斤大豆。3斤大豆要一块五毛钱,可是,俺家拿不出这点钱啊。那时候,一块五,比现在一万五还难弄啊!大豆是好东西,3斤大豆要是掺上菜吃,可了不得啊。俺娘就说:“你去你二姐家,叫她看看帮忙给一块五毛钱,咱把豆子买来。”我说“行。”于是,第二天,我就去了城里我二姐家,俺二姐给了二元钱。我拿着回来,到食堂去找队长买豆子。队长说:“没了,卖完了!晚了!”我猜,可能他留下自己家吃了。
后来食堂解散,俺家分到三队。洋万全(外号)当队长,大汪当会计。到了“四清”时,工作队查账,然后走访。到了俺家,就问俺娘:“大娘,你吃救济吃了多少回?多少斤啊?”俺娘说:“救济是什么?”她根本不知道救济是什么!工作队就说:“就是上级放下来的不要钱的粮食。你去领过没有?”俺娘说:“去哪儿领啊?俺怎么不知道啊?”这就是他们干的事!救济粮也就是一点地瓜干,多是不多,但是那是救命的啊!到了生产队开会的时候,我去了。工作队的老宋把盒子枪向桌子上一甩,“他妈的!救济粮,人家没得着,你们怎么冒名顶替给领了?”这两个东西(队长和会计)哑巴了,不敢说话了。